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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谢晓雪「中国建设银行信贷管理部」
文章|本文将刊于《中国金融》2023年第7期
北京时间3月11日凌晨,因硅谷银行(Silicon Valley Bank,SVB)“流动性不足与资不抵债”,美国加州金融保护和创新部(Department of Financial Protection and Innovation,DFPI)宣布由联邦存款保险公司(FDIC)对其进行接管。FDIC同日发表声明,为保护存款人权益,创建存款保险国家银行(Deposit Insurance National Bank of Santa Clara,DINB),将硅谷银行的所有受保存款转移到DINB。消息一出,全球金融市场一片哗然。成立于1983年的硅谷银行曾被誉为高科技商业银行、创新经济银行等,迄今已为3万多家科技初创公司提供了融资,支持了美国近50%风险投资的科技与生命科学公司,刚刚被美国《福布斯》杂志评为2022年美国最佳银行之一。这样一家“明星”银行的倒闭,在令人唏嘘之余,不禁引人深思,是什么因素使其倒闭?这一事件带给国内商业银行什么启示?
硅谷银行破产原因分析
流动性风险管理问题是其破产的直接原因
硅谷银行在流动性宽松时期吸收大量存款并配置长期限的债券资产,资产负债的期限错配严重,面临很大的利率风险。在美联储货币政策转向加息特别是短期利率高于长期利率的“利率倒挂”背景下,该行负债成本陡然上升,持有的大量债券资产价格暴跌,存款人集中取现,导致银行流动性枯竭。
前两年美联储持续降息,硅谷银行吸收大量低息企业存款。该行是一家主要服务于风险投资机构(PE/VC)、高科技企业等的商业银行。在前两年宽松的货币政策环境中,美国的PE/VC市场快速扩张,给该行带来大量低息存款,其存款规模、资产规模快速增长。该行的存款余额(含有息和无息存款)从2019年的617亿元增长至2021年末的1497亿元,增长143%;资产总额从2019年末的710亿美元增长至2021年末的2115亿美元,增长198%。
与此同时,硅谷银行在资产端配置了大量久期很长的持有至到期债券(HTM)和可供出售债券(AFS),期限错配严重,利率风险凸显。近几年,该行资产结构发生较大变化,贷款占比从2019年末的46%降低至2021年的31%,而债券(含HTM债券和AFS债券)占比从2019年末的39%增长至2021年的59%。其中,HTM债券占比提高了27个百分点,久期期限约为6年。
随着2022年5月美联储进入加息周期,硅谷银行资产端和负债端同时面临巨大压力。一方面,PE/VC市场流动性收紧,科技企业存款减少,大额取现现象时有发生,且要求更高利息收益,导致硅谷银行负债端增长乏力,成本有所上升。2022年末,该行存款余额1730亿元,同比仅增长16%;有息存款占比增加14个百分点,有息存款成本从2021年的0.13%大幅攀升至2022年的1.13%。另一方面,该行持有的债券资产主要是住房抵押证券相关产品,收益率仅1.6%左右,且久期长。当利率快速上涨时,债券价格暴跌,该行债券资产面临较大的损失可能性。据统计,以市场价值计算,硅谷银行在2022年9月底技术上已经破产。
硅谷银行3月9日宣布大规模再融资,引发市场对其流动性和资产负债表状况的担忧,成为其破产的直接导火索。该行公告显示,为了提升资产敏感度,出售带来18亿美元亏损的210亿美元AFS,计划立即用于再投资期限更短的AFS资产以增加净利息收入;增加债权融资,并锁定融资成本,将定期借款规模由2022年末的150亿美元增加至300亿美元;再融资22.5亿美元,以应对亏损并为银行提供流动性支持。虽然该行意在释放积极信号,但资本市场更关注该行的投资亏损和再融资需求,当日股价跌幅超过60%。
破产的深层次原因
风险偏好较为激进。经济学家Diamond和Dybvig早在1983年就提出了具有深远意义的银行挤兑模型。由于商业银行设计的存款合约是基于一定取款概率来计算的,只有存款人不同时提款,才能保证银行将其对零散客户的流动性负债转化为对借款人的非流动性债权。如果存款人对银行失去信心,产生恐慌心理,提款的存款人超过预测的概率,银行将被迫提前清偿部分非流动性资产;如果恐慌扩散,银行将面临挤兑。因此,商业银行具有天生的脆弱性。硅谷银行在利率下行周期,为获得更高收益,将大量资产配置于久期长的住房抵押类证券,资产负债结构严重失衡。这种激进的风险偏好,使其面临巨大的流动性风险。
风险集中度较高。一方面,硅谷银行专注于服务PE/VC机构和初创企业的融资需求,一度成为商业银行服务高科技企业的全球典范。但另一方面,该行客户群体过于集中,其经营状况与高科技企业以及风险投资领域息息相关。传统商业银行来自零售客户的存款占比一般为40%~60%,而该行存款客户主要是企业客户,零售客户存款占比仅为2.5%。在流动性宽松、风险投资风生水起之时,硅谷银行并没有未雨绸缪。尽管该行看似作出了审慎管理的举动,将对初创企业的早期贷款占比从11%压缩到3%,大量买进风险相对较低的抵押证券,但并未重点关注资产结构严重失衡的问题。
风险治理问题也值得关注。硅谷银行年报显示,该行风险管理体系依赖于很多定量和定性风险模型。这些模型往往基于大量假设、历史情况分析,一旦模型和风险管理框架与现实情况差异较大,将带来较大损失。另外,据报道,该行自2022年4月首席风险官离职后,直到2023年1月才任命新的首席风险官,而这8个月恰恰是金融市场发生巨大变动的时候。
美国对中小银行监管较为宽松。2018年美联储基于《经济增长、监管放松和消费者保护法案》(Economic Growth, Regulatory Relief, and Consumer Protection Act),对金融机构监管标准进行了修订,将银行分为五档,对第四、第五档银行资本要求、流动性监管要求均有所放松。硅谷银行处于第四档银行范畴,根据监管要求,不需要设置逆周期资本缓冲,可以将累计其他综合收益(AOCI)项目从资本中扣除。AOCI包括某些资产和负债在变现前未实现的收益或亏损,该项目从资本中扣除后,即便银行出现浮亏,资本充足率仍保持“虚高”。此外,两年一次自行开展资本压力测试,无须进行监管资本压力测试,流动性覆盖率(LCR)、净稳定资金比例NSFR)也没有监管要求。
相关启示
在对硅谷银行破产原因进行剖析的过程中,该行风险管理漏洞、美国中小银行监管不足也逐渐显露出来。一方面,当前正值我国《商业银行资本管理办法(试行)》修订之际,需要深入分析国内外银行风险案例,将提高资本管理的敏感性、可比性、透明性,强化流动性风险管理,实施大额客户集中度管理等国际监管新趋势有机融入我国银行监管要求。另一方面,无论是综合化经营的大型商业银行还是专注于某一领域走差异化经营路线的中小商业银行,均要严格遵守风险管理的基本逻辑和方法。银行一旦违背风险管理的基本逻辑,往往会面临巨大风险。
一是坚持商业银行风险管理基本原则。银行在经营管理中应该始终坚持安全性、流动性、盈利性三大原则,强化稳健经营。硅谷银行将三大原则顺序倒置,重点关注盈利性,忽视了流动性。纵观全球银行发展史,银行忽视基本原则,铤而走险导致风险迅速积聚、银行危机接踵而至的案例比比皆是。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期间,英国北岩银行流动性较差的资产占比高达86%,最终因流动性枯竭而破产。
二是设定稳健审慎的风险偏好。存款硬约束、贷款软约束,导致商业银行内在脆弱性,这就更加需要设定稳健审慎的风险偏好。风险偏好是银行在自身风险承受能力范围内所愿意接受的风险水平,体现为在资本约束的前提下,理性预期经营环境,主动安排各类风险结构,合理确定风险边界。一家银行的市场风险偏好应该符合整体资产负债组合管理的需要,实现风险控制与经营业绩、当期收益与远期价值之间的合理平衡。硅谷银行的风险偏好较为激进,忽视资产负债组合管理,导致期限错配严重。我国商业银行要在稳健审慎的风险偏好下,不断优化风险管理组织架构,强化风险治理。
三是确立跨周期经营理念。当前,美国大型商业银行的准备金与总资产之比为10%,而小型商业银行相应的指标为6%,跨周期抵御风险的能力较差。对于我国商业银行来说,需要提高宏观经济分析能力、经济周期的研究能力以及相应行业、产品的选择能力,做好跨周期经营。
四是强化流动性风险管理。巴塞尔协议Ⅲ强调流动性风险管理的重要性,建立了流动性覆盖率、净稳定资金比例等流动性风险管理监管标准。包括硅谷银行在内的银行破产案例中,流动性危机往往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以硅谷银行为例,其显然在流动性风险压力测试及应急处置方案方面存在较大问题。我国银保监会2018年发布《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办法》,确定我国商业银行流动性风险管理框架。我国商业银行要充分利用压力测试等风险管理工具,在情景设定时,全面考虑宏观和微观经济变动因素、交易对手信用变化,评估银行短期应对流动性停滞的敏感性以及中长期内解决资产负债期限错配的能力。
五是实施风险集中度管理。硅谷银行客户主要为科技、生命科学、医疗等领域的企业、59%的资产投资于债券,风险高度集中。我国商业银行在利用比较优势专注发展某一领域客户和业务的同时,要密切关注行业、区域、客户、产品的风险集中度,适度分散资产组合;要根据银行自身业务规模、复杂程度、偏好等设定现金流缺口限额、负债集中度限额等流动性风险限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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